國慶放完返校，正好是周三。

黃芷薇在第一節 上課之前, 把手機和錢包還給了方棠, 非常局促地和她道歉。

“對不起棠棠, 我們不是故意把你扔在那裏的, 對不起。”

方棠笑了笑, “嗯”了一下。

雖然很和氣，但沒有說“沒關系”。

……

那天中午下課，黃芷薇照例到第四組喊她一起吃飯。

方棠卻示意：“你們先去吧，我把卷子做完。”

“噢……”

黃芷薇拖著聲音回應, 小心問。

“那你要我幫你帶東西回來嗎？”

“不用了。謝謝。”

她客氣道。

黃芷薇點點頭，遲疑著和劉妍一起離開。

***

章雨琳同樣不是會急著去食堂搶飯的類型。

下課鈴打響後, 在教室坐了十幾分鐘，才準備起身。

動作的時候，免不了瞟瞟她同桌。

——對方正努力算著一道數學題。

她不由得問：“你不去吃飯嗎？”

方棠頭也不擡：“等等。”

章雨琳楞了楞，收回動作，呆在座位上不動。

又過了兩分鐘, 奮筆疾書的女生終於將筆桿放下, 如釋重負般地長長吐了口氣。

她想要伸個懶腰, 奈何餘光瞥到旁邊還坐著個人。

剛才章雨琳問過她的話, 就變成她提問了。

“你不去吃飯嗎？”

章雨琳漂亮柔順的頭發，在陽光下微微閃爍。

她定定看著她，有點疑惑：“你不是讓我等等嗎？”

方棠訝異地一挑眉。

半晌後，明白過來。

剛才她對章雨琳說“等等”，是說自己等等再去吃飯, 不想對方理解成了“等等我”。

中華語言真是博大精深，一句話要是不說完，什麽理解都能有。

她笑起來，沒有多做解釋，而是認真地看她一眼。

“走吧，我們去吃飯。”

***

這件事就像是某個預示“開始”的訊號。

方棠依然會和黃芷薇聊天、說話，態度親切隨和，只是漸漸不再和她們一起行動。

“我覺得我們那天真的不應該走的。”

“我那時候太慌了，什麽辦法都沒有，稀裏糊塗就坐車離開了——”

“我們真的不應該走。”

三人小隊這一縮減，就是少了三分之一的人。

黃芷薇後悔了一小段時間，一句話翻來覆去說了好多次，然後特別不解：“妍妍，你都不覺得不好受麽？”

劉妍垂著頭，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一般。

只是低頭看著手機，刻意綻開一個可愛又明亮的笑容。

其實手機上什麽都沒有。

黃芷薇嘆息一聲。

劉妍等她註意力移開後，才抿著嘴，一個字一個字敲上信息輸入面板。

“學生會競選準備得怎麽樣了？”

她手指緊緊捏著手機，指尖幾乎泛白。

發出去後，立刻將東西往抽屜裏一塞。

——唐放最近和她發消息的時間突然多了起來。

他回信息不會那麽及時，有時候隔一兩個小時，才會勉強回她一條。

而劉妍自打發了消息之後，註意力幾乎全部放在了手機上，心焦難耐。

她漸漸也發現這樣不行，因而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去看手機，不要刻意地去等，也像他那樣，過幾個小時再勉為其難回覆一條。

——可是，哪裏又真的能等住。

沒過上幾分鐘，桌洞裏摸著手機的手感受到一下震動，她幾乎是第一時間拿了出來。

“應該沒問題。”

劉妍笑容頓時真正的明亮了起來。

唐放不會說“還行”、“可以”，總是給出非常確定的說辭。

劉妍下意識將他話語裏帶的那個“應該”也歸為肯定語氣，只覺得他自信得可愛。

她偷偷瞟了那邊一眼。

唐放支著額頭，表情一如既往地有些兇——不，是可愛。

而視線再往前面移一點，方棠正和章雨琳說著什麽，笑得開心。

陽光實在是太好，四組課桌桌面，都被照耀成白色。

劉妍笑容很快消失殆盡。

也不知道為什麽，好像有一股血氣猛地上頭。

她根本來不及按捺，就扭過頭，看向後座那個自高二分班以來就變成孤身一人的女同學，

笑了笑，報覆似的熱情邀請。

“怡莉，你中午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！”

***

方棠喜歡在午後的操場上溜達一圈。

以往她都是一個人進行自己的漫步，今天的午後享受卻多出一個人來。

——她同桌章雨琳。

紅色的跑道循環成圓圈，中間綠色的草坪上，正有些男生在踢足球。

時不時能聽見球門被猛地撞擊一下發出的嗡嗡聲，或者坐在三層笑裁判臺上的男生吹起一聲哨響。

方棠還想著早上一道物理題，走路的時候認真提問。

“也就是說，要用兩次動能定理？”

“對，然後它會做自由落體運動，你直接帶公式就行了。”

方棠點了點頭：“然後，再用牛頓第二定律，還有……運動學公式？”

“對。”

她終於把這道題想通。

其實一旦找到思路，就會發現簡單得不得了。

但找不到思路，一道題落在眼睛裏，就像一條死胡同。

她笑了笑：“我懂了。謝謝。”

章雨琳也笑笑，片刻後，視線稍微轉動，看到什麽，換了一個話題。

“那個老外是不是你們英語社的老師？”

方棠循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，點頭。

“那是Mr.Ben。”

“就是他？”

“你認識？”

“我聽說過。”章雨琳想了想英語社那成員的說法，如實轉達，“說是人緣極差，想著法子加重大家負擔。還說英語社成員們都忍了他很久了，巴不得他趕緊離職。”

方棠“嗯”了下，苦笑。

“說真的，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太負責，還是單純想要讓大家緊張。總之，他的事情很多。”

她在章雨琳眼裏，一向是公正的代表。

連她都這樣說，代表那老師可能真的有點問題。

章雨琳露出個同情的表情。

Mr.Ben已經上了臺階，轉個彎，消失在綠化帶的一排排銀杏樹後。

***

午後太陽曬著舒服，但曬多了就越來越困頓。

眼看著快到升旗臺，這裏有條小路，上去後能筆直通向教學樓。

方棠挽了下頭發。

“我們從這條路回去吧。”

章雨琳點頭：“好。”

她們都有點困，背後年輕的男孩們倒是活力四射。

正高聲大喊：“把球踢過來！”

前面不遠處樹葉輕輕晃動，被沒對焦的視線變成一片綠色的霧霭。

踢球聲響個不停。

方棠和章雨琳走了幾步。

想要調轉方向，不料——

足球場上跑跑跳跳的聲音，在最後一次球鞋和足球接觸的“啪”聲後，突然變成一陣驚呼。

“小心！”

拔高的聲音在這片環境中顯得十分突兀，像是箭一般射過來。

讓人心臟剎那不安地跳動一下。

而且——他們叫喊的方向似乎是朝著自己這邊。

嗯？

方棠扭過頭，想要查看。

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，快到根本來不及反應！

餘光只依稀捕捉到一片突然闖進來，淺藍色的、敞開的校服衣角！

爾後，重物沖撞過來，與他接觸，發出一聲沈悶而短促的“砰”！

時間仿佛靜止——

球滾落下來。

“咚——咚、咚。”

在地上跳動三下，然後咕嚕嚕的滾到腳邊。

方棠聽見他小小的“嘶”了一下。

倒吸一口冷氣。

太陽亮得晃眼。

球門雪白的鐵漆反射著陽光，粼粼的。

那邊喧鬧更加巨大。

帶著忐忑的“對不起”，匆匆往這邊過來。

她恍了恍神，這才反應過來，脫口而出：“沒事吧？”

詢問中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急切和關心。

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，便已經探過手，小心地觸上他腦袋上被足球襲擊過的地方。

——林澈。

正直的小班長正因為吃痛而瞇起一只眼睛。

眼尾延伸出一條漂亮的弧度，尖尖的虎牙咬著下唇。

他揉著腦袋，還在微微吸著涼氣。

“沒事吧？”

方棠又問了一遍，皺起眉，表情十分認真。

剛才那一聲動靜，聽起來就很疼。

而且，那聲動靜，本來是沖著她來的。

林澈似乎舒緩了一點。

稍微搖搖頭，勉強從緩神的空隙間看她一眼。

大概她臉上的擔憂過於明顯。

林澈頓了下，咬著嘴唇的動作漸漸收起。

眼睛也一點點睜開，恢覆到平時的模樣。

“我沒事。”

他輕輕的說。

聲音像是盛夏的一陣清風，帶著果木的氣息。

樹影朦朧，日光靜好。

世界突然安靜。

他嘴角略略一動，慢慢地、慢慢地上揚，定定看著她，給了她一個美好的笑臉。

眸子在灼灼陽光下鋪上了一層瀲灩光影。

一切都如同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。

把他眼裏眉梢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清晰畢現地展現了出來。

方棠楞了楞，對上他視線。

心裏突然有點異樣。

快到難以抓住。

她嘴角動了動，想要說點什麽。

不料，又有聲音插進來。

“沒事吧？！”

聲音急促，憂心忡忡。

——足球場上的人跑了過來，正氣喘籲籲地瞧著他們。

她飛快收回了手。

時間的流速回到了正常，空氣也重新活潑。

操場還是那個操場，鬧哄哄一片。

……

踢球的是高一年級的小學弟。

大概知道眼前這位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，忍不住用右手緊張地捏著左手食指，臉色發白。

“那個，對不起。”

“沒事兒。”

林澈態度很爽快，沒有要計較的意思。

小學弟還是不放心，慌張地眨著眼睛。

“真的？要不要去校醫室看看？我、我給錢。”

“真沒事兒。”

林澈眼尾微垂，笑起來。

帶著點安撫，能讓人心情放松的笑容。

他說著，俯身把球給對方。

“不用去校醫室。”

“噢、噢，對不起。”

小學弟依然愧疚，連著道歉好多聲，才帶著球回去足球場。

林澈揉了揉腦袋，也對她倆笑了笑。

“那我先走了，一會兒還要去圖書館。”

他眼睛閃閃地瞧一下方棠，沒做太多停留。

稍稍一擡臉，笑得可愛，對她倆伸出兩根指頭比了個耶，代表讓她們放心。

接著，轉身跑開。

柔軟墨黑的頭發隨著動作，輕輕躍動，背影清俊又瀟灑。

***

方棠一路沈默地看著他上臺階，踏上校園路。

直到察覺到章雨琳視線，才連忙收了目光。

“那個，他是不是很傻？”她勉強笑了一下。

“明明被撞了頭，還這麽開心，還‘耶’呢……以為自己在拍照麽？”

“……本來看起來就二，不會被撞得更二吧？”

章雨琳第一次聽見她同桌說這麽一長串，忍不住多看她一眼。

對方嘴角雖然提著，努力在笑，眉頭卻緊緊皺著。

章雨琳突然覺得她同桌正處於非常非常擔心林澈的狀態。

像是得知丈夫因公光榮負傷，明明心疼得要死，還必須在大眾目光下強作淡定裝沒關系的小妻子。

亂想什麽呢。

她很快就捏了下額頭，把這些想法拋開，搖搖頭。

——太好笑了。

她抿了抿嘴，開口。

“對了，你知道江簡嗎？”

方棠還在夢游，揚著尾音困惑地“嗯”了一下。

楞了會兒，才慢慢回答，“知道。怎麽了？”

“沒事，沒怎麽……就是突然想到，他和林澈他們也是青梅竹馬。”

“噢。”

方棠還是怔怔的。

——她一直都知道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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